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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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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娶

月色如水,庭院內如朦朧薄紗輕籠,夜間寂靜,風聲起,樹影婆娑。

玉榮堂內,府內下人已被盡數屏退,鎮北侯裴玄與雲氏坐於上首,臉色冷沈至極,將一觸即發,而一旁的江義承與唐氏同樣是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江絮清實在頂不住那四道嚴厲的目光,低低垂著的頭都快貼到胸前,雙腿同樣被此情此景嚇得發軟,似在隱隱打顫。

堂內氣氛凝結,靜得落針可聞。

裴玄死死盯著站在面前的裴扶墨,見他面無情緒,竟是絲毫沒有愧色,當即震怒到拍案而起,“裴懷徵,你自小為父便教你為人根本,最重要的是正直二字,你堂堂男子漢,如今竟是做出這樣下三濫……”

這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好兒子,在次子出生後,他便將失去長子的悲痛與對長子的所有期望全部托付在他身上,教他做人,教他武學,教他上戰場殺敵,更教他正直坦蕩,如何做一個堂堂正正且英勇的男人。

可如今……

裴玄恨鐵不成鋼,呼吸輕顫而出。

事發至此,雲氏多少自然消化了不少,也能從那最初的震怒到如今的鎮定,現在事情已然發生,一味地發怒根本無法解決問題,眼見夫君動怒如此,心知他接下來怕是想動用軍棍處罰,她不得不站出來說話,“成親吧。”

簡簡單單三個字,使裴玄和江太傅夫婦同時為之怔然。

雲氏坦然自若地道:“懷徵,你該明白,如今你和江太傅的千金早已不是幼時的孩童,成年男女躺在一張榻上這種事,即便你們並未真正發生什麽,但江家千金的清譽已然因你受損,現如今最佳的解決辦法,便是盡快為你們二人舉行婚宴,將婚事落實。”

江義承緊繃著唇線,思考再三,說道:“侯夫人說的在理。你們也是成人了,是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江絮清現在思緒還錯綜混亂不堪,她實在沒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麽就與裴扶墨躺一張床上去了。

如今的此情此景,與前世唯一的區別便是此刻站在她身旁的那個男人,不是裴幽,而是裴扶墨。

這其中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

事發後,雲氏與唐氏大動肝火,最後喊來還在飲酒的鎮北侯和江太傅,雙方父母得知此事,已經足足將她和裴扶墨罰在這裏站了快一個時辰,最後竟是以這般的結尾收場。

她與裴扶墨成親?他會願意嗎?

江絮清緩緩擡起頭,緊咬紅唇,按下心中百般困惑,問道:“爹爹,真的必須要成親嗎?”

裴扶墨已經正顏厲色地說過不會娶她,那日她當眾說非他不嫁,他都不曾有絲毫的動容。

他根本不想娶她啊……倘若只是因為意外,而逼迫他不得不娶她為妻,她也不會高興到哪兒去。

她想要的是裴小九心甘情願娶她為妻。

見自家女兒竟是問出這種話,唐氏瞪她一眼,不成器的丫頭。

“我娶。”

冷沈的嗓音是從江絮清身側傳來。

她難以置信地扭頭去看,見裴扶墨仍然維持著那張冷面肅容,仿佛方才“我娶”那二字,只是她一時的錯覺。

聽見裴扶墨沒有抗拒,反而痛快地接受了成親的要求,裴玄和雲氏這才松了一口氣,只因他拒婚一事才過去沒多久,本以為按照他的性子,倘若他不想娶妻,便是誰都無法勉強。

本身緊迫焦灼的氛圍,便是因為裴扶墨這樣簡單的兩個字,霎時間松緩了下來。

玉榮堂外,裴幽背脊貼於墻壁,在聽到兩家父母已在商定成婚事宜後,筆直的雙腿微微一屈,整個人驟然洩力般,後背順著墻壁無力地滑落。

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謀劃的那樣周全,甚至在江絮清已然疏離他不信任他,在這樣惡劣的情況下,他也能順利地將人迷暈,可為何一切都脫離了他的掌控?

裴懷徵,他現在不是應該在嘉州處理匪寇?被纏得脫不開身?

為何三皇子那般篤定說當天回不來的人,竟是能從他手中將江絮清奪走?

堂內在高談成婚事宜,裴幽眼底的戾氣愈發洶湧,他準備好的一切,如今竟被全然打散,慕慕本該是他的妻子,本該是他的!

裴幽冷笑著從地上站起身,大步朝自己的清幽院的方向走去。

此時院入口站著一個黑衣男人,那男人見到裴幽後便迎上前,躬身行禮:“裴公子,都是屬下辦事不力,屬下實在不知是如何被人打暈的,醒來後江姑娘便……便弄丟了。”

馮喜是三皇子的人,雖然確定裴幽看在三皇子的份上不敢動他,但今日所事,的確是在他這環出了問題,倘若裴公子狀告到三皇子那處,殿下亦不會輕易放過他。

他內心忐忑不安,裴幽遲遲未開口說話,夜色下他的臉龐上似隱隱浮現可怖的暗色,過了許久,他總算啟唇道:“你回去吧,幫我帶給三殿下一句話,我裴幽想要的東西就必須要得到,還望殿下再施以援手。”

定親了又如何?

這不是還沒成親?再奪來便是。

馮喜領命離開後,裴幽站在清幽院的入口,陰冷的眼神死死盯著「清幽」二字,思緒也不由回到了那日。

兩年前,天寒地凍的隆冬日。

大雪紛飛,寒風刺骨,冬日的夜晚來的極快,也才戌時左右,大街上行人便已寥寥無幾。

江太傅府的馬車正從朱雀大街經過,恰逢這時,一道黑影從包子鋪內如同廢棄的物品般,被無情地拋了出來,那麽狼狽地倒在這輛馬車前。

“呸!晦氣東西,大冬天的沒錢還想要吃的?有手有腳的人不去幹活掙錢,凈想要投機取巧,還為我治病不收診費,只要包子!滾吧臭乞丐!要飯要到我這小店來,真他娘晦氣一天生意都白幹了!”

街道邊的包子鋪傳來暴怒的罵罵咧咧聲,馬車內,江太傅翻閱書卷的手微微頓住,皺眉問:“前方是發生何事了?”

在車廂內昏昏欲睡的江絮清因馬車陡然停下,這才徹底沒了瞌睡,聽車夫說是馬車前發生了意外,她向來喜歡那些新奇事物,便也沒顧父親的阻攔,執意下車與車夫一同去查看。

夜裏的路實在看不清,冰雪聲在踩在腳下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江絮清的鞋底很快沾滿了冰霜,寒風吹打她俏麗的臉龐,小臉瑩白,鼻尖被凍得泛紅。

馬車前有個不明物體癱倒不曾動彈,她蹲了下來,湊近看才察覺並非物品,再細細看下去才發現是個躺在冰雪上的少年。

這少年膚色白皙,濃長的眼睫在冷冽的風中輕輕地發顫,看似凍得將要失去意識,他瑟縮一瞬,面前忽然湧入了一股清甜的馨香,這股香氣使他仿佛深陷入綿綿雲端般。

他大抵是死了罷,才能聞到這樣讓他沈浸心靈的氣息。

意識渙散之際,他似乎聽到嬌俏輕柔的聲音似從雲端那處飄來,“你還好嗎?”

他不好,很不好,他應該是死了。

少年已不知自己身處何處,沒過多久,他好似被人背了起來,他費足了力氣想要睜開眼,最終卻只能看到在他前方不遠處,那正在隨著步伐曳動的雪白裙擺。

她像雪中仙子般,那樣純凈無暇,讓他想占有。

裴幽從苦澀又甜蜜的回憶中回神,分明只差一點,只差那麽一點,他便能得到。

這讓他如何能甘心。

經過一晚上的商議,裴扶墨與江絮清的婚事總算徹底定下。

這樁醜事,雲氏已事先將得知此事的所有人都封了口,所幸當時看到他二人躺在一張榻上的人不多,也就那個帶路的丫鬟和雲氏及唐氏最親近的人,不必擔心會傳出去。

此時夜已然很深了,江絮清本想私下與裴扶墨再好好說說話,卻在唐氏的眼神警告下,不得不先回江府。

對於這種事,江太傅作為個男人不好指責女兒什麽,回到江府後,他壓抑著滿腔怒意,直接拂袖離去,唐氏吩咐丫鬟帶著江琰去睡,便特地來找江絮清談心。

“你與懷徵之間的私情,實在是不像話,但如今事都發生了,再多說這些也無異。如今婚事已然定下,過陣子將該走的流程走了,我和你雲伯母便會盡快定下個好日子。”

江絮清滿肚子話都堆在嗓子口,不知該如何說,又該對誰說,她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就連母親叨叨了許久,她都一個字沒聽進去,現在心裏只有一個問題。

裴小九,當真要娶她為妻?

他是自願的嗎?還是說只是想為毀了她清譽的事負責……

夜裏,江絮清輾轉反側,如何都睡不著,閉上眼都是事發時她醒來後與裴扶墨對上的那一眼。

當時他的眼裏含著的覆雜情緒,她至今未曾看懂。

即便他同意娶她,婚事定下來,他好似並非開心。

月上中天,寒淩居內,裴扶墨佇立於臨窗下許久,久到如雕像般毫無動靜,悄然寂靜的室內,他驀然低低地笑了幾聲。

清越的笑聲在室內回蕩。

他曾聽過最扯的話便是,沒了心愛之人會死。

而他不想死,便只有那唯一的選擇。

慕慕,倘若她知道,他的手段這般下作,是否會對他失望了?

裴扶墨稍一擡頜,沈靜的眸望向那夜空中懸掛起來的皎潔彎月,笑得清淺,笑意癲狂。

不,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若非他及時趕回,又支開了裴幽,從那侍衛手中將她奪了過來,他如今如何能真正的得到她?

重來了一世,他總不能再看著她所嫁他人。

他喃喃低語,像是下定了決心,只要慕慕成為他的妻子,徹底將她與裴幽的可能斬斷,那麽,一切都會與前世不同。

會不同的。

慕慕這世是他的妻了。

翌日清早,燕喜堂內正在用早膳。

江義承看著飯桌上到齊的眾人,輕咳一聲,“母親,兒子有事要說。”

江義承簡單將裴扶墨和江絮清定親的事說出來後,不啻與平地一聲雷,江老夫人楞了片刻,才問:“怎就如此突然?”

前不久那裴世子不是還說他絕不會娶的嗎?

或許定親的主要原因算樁醜事,即便其他人不知情,可江義承這種文人君子實在過不了心裏那關,他左右為難不知該如何回答,最終還是唐氏接話道:“正是昨日定下的,宴會上媳婦與侯夫人談起了這兩個小輩的婚事,都覺得年歲到了,是該成家,也好將性子早些定下來,不然啊還整日跟孩子似的不著調。”

“這不,夜裏世子回府後,侯夫人便與他提起此事,他也直接點頭了。正好昨日兩孩子都在侯府,咱們兩家父母,私底下便先將婚事定下,待那流程一走啊,基本就確認了。”

江老夫人聽完,頓時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堆在一處,“這好,早就說慕慕同裴世子遲早也會走到一起去。”能與鎮北侯府攀上親事,對江家而言自然是大喜事,只是這飯桌上有人高興,自然也有人愁。

江嘉錦頓時氣得飯都要吃不下了,若非寧氏在旁盯著,這會兒指不定已經摔碗走人。

“真的嗎?九哥哥要做我姐夫了?”江琰則是這飯桌上除了江老夫人之外最高興的人,他扭過頭對江絮清說:“阿姐,九哥哥果然還是擔心阿姐會被人搶走了,這才……”

“唔……”江琰後邊的話被人堵住了嘴,不得不咽下,他挪開嘴上被塞過來的一根油條,瞪著一雙圓眼看身旁的江濯:“哥哥做什麽呀!”

他還沒說完呢!

江濯慢慢品著碧梗粥,瞥他一眼:“吃飯吧你,小胖子話這麽多。”

再說下去,這小子怕是要口無遮攔將懷徵和妹妹同躺一榻的事說出去了,他是該好好治治這小子,省得哪天禍從口出。

婚事已交代完,江義承心虛地肅面冷咳一聲,便將話題順勢轉移。

早膳過後,江絮清回到了鳴秋院,安夏正抱著一個錦盒從門外進來,問道:“姑娘,這個該擱在何處?”

這是盛嫣送給她的禮物,江絮清心思一動,“拿來我先看看。”

見錦盒內的墨玉還完好無損,江絮清就這般隔著錦盒看,心裏亦禁不住甜絲絲的,她翹起唇角,柔聲道:“先放在我那櫃子裏,屆時……屆時咱們抽個空去靈玉閣將它打造成玉佩。”

這塊墨玉若是打造成玉佩,那必然是男子所佩戴,瞧姑娘笑得這般甜蜜,安夏心下了然,偷笑了幾聲,“是,姑娘。”

回屋歇了不到一盞茶,安夏出去一趟又回來說道:“姑娘,世子來了。”

江絮清剛舉起來的茶盞忽然一晃,怔了須臾:“當真?”

安夏鄭重地點頭,方才有人喊她出去,她還當是出什麽事了,原是周嚴來找她,“周嚴說,世子在老地方等您。”

江絮清慢慢將方才入口的茶水咽下去,整個人頓時慌亂的手足無措,雖說她遲早要單獨面對裴扶墨,可這定親一事私下定下來還不過半天,她沒想到,他竟是這樣急急忙忙的來找她。

難不成是找她算賬來了?

他覺得是她設計陷害的他麽?

“姑娘?”見江絮清遲遲沒說話,安夏不得不又喚了聲,畢竟世子已經在等著了,不管去不去也該給個準信得好。

江絮清從混亂的思緒中掙脫,收拾好心情,莞爾淡笑:“安夏,為我好好打扮打扮。”

安夏笑得燦爛,“好嘞!”

裴扶墨說的老地方,是只有他和江絮清才知道的秘密基地。

幼時他時常會在那處早早等她,有時她若是去得晚了,亦或是因別的事打岔,忘了赴約,裴扶墨則會很生氣的不理她,非得讓她好聲好氣哄上一哄才肯罷休。

在她爹娘口中,甚至在眾人眼中,鎮北侯世子裴扶墨乃天之驕子,年少英才,不僅文武雙且容顏俊秀無雙,更是能在戰場沖鋒陷陣的少年將軍,他同樣矜貴傲氣,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自然有足夠傲的底氣。

唯獨江絮清見過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過的許多面,他少時最是調皮搗蛋,性子也極其桀驁不馴且叛逆,他最不喜鎮北侯對他的過分嚴厲,將對長子的期望盡數壓在他身上,他也曾為了反抗父親還離京出走過,離開之前還霸道的將她帶上。

那會兒他才十歲,她也才是個七歲的小丫頭,是兩個分明離開了家人沒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孩子,可他仍是霸道得很。

“我不想再待在鎮北侯府了,我想出去闖!但是你,也必須跟我一起。”

“為什麽……我可不想離開我爹娘,你要走就自己走好了。”她氣得杏眼掛著淚珠,霸道裴小九,離家出走還帶她,她回去後定會被爹娘打屁股的!

果不其然,他們很快被裴侯爺的人抓了回去,兩天後她去侯府看望裴小九,他被揍得都下不來地了,可仍是倔強得很,不肯認錯。

再之後,她和裴小九意外尋到一處沒人要的小木屋,以後每當他被父親壓迫得實在喘不過氣來,或是情緒不好,他便會帶著她來此處放松。

江絮清獨自來到了赴約地點,正是位於城西幾百米遠一處極其不起眼的小木屋,四周圍了一圈柵欄,小小的庭院內養了不少花花草草及野菜,遠遠瞧去倒像是世外桃源般。

庭院內,裴扶墨身著一身月白雲紋長袍,逆風而立,衣袂偏飛,背影頗俱一股清風朗月之派,與他平日的形象大有不同。

江絮清站在門口,凝望著他背影許久。

裴扶墨似察覺到什麽,轉過身來,俊美的臉龐浮起恰到好處的笑容。

他朝她緩步走來,最終卻是隔了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停下,“許久沒來了,這兒的花花草草倒是吸收了天地精華,生長得很是茂盛。”

江絮清先是一楞,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滿庭院的野花的確生長得極其漂亮,這種無須人每日打理的野花倒是比精心嬌養的花兒更是堅毅,風裏來雨裏去也仍舊沒有摧毀。

她輕柔地道:“很美的花,很堅韌的草。”

裴扶墨稍抿了唇,單手負於身後往裏走,江絮清便提裙跟了上去。

實則這是個極其普通的小院子,一眼便能將景致掃盡,可他二人卻不知為何看得極其沈醉,像是誰都不願主動打破這樣寧靜的氛圍。

江絮清的目光從那些花草中,慢慢游移到裴扶墨的身上,心裏忐忑不已,裴小九究竟想做什麽呢?倘若他直接問她昨晚發生的事,她反而還不擔心了,可如今這樣反常,倒叫她心生不安。

“我打算將這小木屋賣了。”

“過段時間應當會有人入住進來。”

裴扶墨淡聲開口,簡單兩句話,便將江絮清打擊的猝不及防。

“賣了?為何……”她嗓音發顫,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這是充滿他二人回憶的秘密基地,他為何會賣了它。

裴扶墨轉身,背影肅然挺拔:“實則我們長大後,這處也極少來了,若這樣放著廢棄,還不如賣掉,讓沒有房子的人能有住的地方。”

重點是這個嗎……

重點是他為何能將他們的回憶這樣輕易的磨滅。

難道這些過去的回憶,對他來說已不值得留念?

江絮清眼眶濕紅,嗓子仿佛被哽住了般,久久無法發出一個字。

裴扶墨轉過身來,唇角微提:“過兩日待我們的婚事徹底定下後,慕慕,你我會有一個新的開始。”

更會有新的回憶。

他想拋下過去的一切,與她真正的重新開始,而不僅僅只是占著個幼時玩伴的竹馬之名。

上輩子他為了她撞得頭破血流,她又何曾真的愛上過他?

若是摒棄幼時的一切,從新來過,重新認識他,是否她也會愛上他?就像上一世她愛上了他兄長那般。

以一個新的身份與她相識,他沒試過,也許呢。

新的開始,好,很好。

江絮清心頭哽咽,喉間都像是苦苦的,她轉身擦拭眼角的濕意,過了片刻方轉過來,認真地問:“你當真是真心誠意想要娶我嗎?”

“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裴扶墨微擡眼眸,對上她水潤如波的眼,毫不遲疑地道:“真心。”

他上輩子就想娶她為妻,沒有比這更真的了,可她是真心願意嫁給他的嗎?

他不敢問,也不想問。

只因不管什麽答案都不重要了。

江絮清心臟狂跳,實在抵擋不住他那含情的勾人桃花眼,不得不先敗下陣來,將微紅的臉撇過去,小聲低語:“那就好。”

她多麽慶幸是這樣幹脆的回答,倘若晚了一息,她恐怕都會鉆牛角尖認為他根本不願娶她。

既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絮清也不再扭捏了,她想主動抱抱他。

可還沒等她主動去靠近,裴扶墨先向她走過來了。

她的那抹笑,使裴扶墨不自覺放松了許多,他上前幾步,剛擡起手想揉一揉她的發頂,卻是想起什麽,不自然的將手收回,說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江絮清唇角的笑意凝固了須臾,“嗯,好。”

一切都很好,他們就像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下婚約的普通男女一般,私下的會面都是那般克制守禮,沒有半分的逾矩。

可不知為何,江絮清卻覺得,這根本不是她和裴扶墨。

裴小九,不該對她這般冷靜自持。

倘若定下婚約,真正的裴小九是會控制不住他滿腔的興奮,會將她抱起來轉圈,直到她受不住了,才會依依不舍地將她放落。

不過幾日,納彩的流程走過,轉眼便到了訂婚期的日子。

這日,街頭巷尾皆在沸沸揚揚討論一件事,自那鎮北侯世子與江太傅家千金的婚事定下後,不少人讚嘆這是樁極其般配的姻緣,甚至鎮北侯府下聘那日,便轟動的半個長安城,多少人眼睜睜看著那一百八十多擔的聘禮是如何從鎮北侯府風光擡到了江府。

江府那條街道人滿為患,不少聞風趕來看熱鬧的行人,各個擠破頭了都想多看一眼這讓人艷羨不已的聘禮。

有人嘆道:“這裴世子對江家千金可真是上心吶,下聘那日排場給得足足的,絲毫不讓人有機會看輕了這江二姑娘。”

“你是覺得裴世子用心,那也不看看裴家與江家是何等關系,裴世子與江二姑娘那是自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這二人能走到一起,幾乎沒人會意外。”

“說的也是,說的也是,果然還是才子配佳人,門當戶對才是佳話啊。”

觀月酒樓的大堂內都在高聲談論裴扶墨與江絮清隆重的親事。

二樓雅間內,裴幽一杯一杯地給自己灌酒水,看得三皇子李煜嘖嘖搖頭,“不就是個女人嗎?以裴公子如今的身份地位,還擔心今後沒有人願意嫁給你?”

裴幽擡起微醺的眼,勾唇冷笑:“殿下不懂。”他想要的女人只有江絮清,其他女子任她再美再媚,通通入不了他的眼。

李煜看懂他眼神中所含之意,無奈搖頭,“你那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燈,這段時間我可沒少為你想辦法拆散這樁婚事,但無論是在那八字上做文章,還是在納彩那日使壞,通通都事先被擺了一道,好似他早就一直在防備著。”

“裴大公子,你莫不是被你弟弟防上了?”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目前鎮北侯府顯然是鎮北侯和裴世子說話最有分量,那整個左軍可都在裴世子手中,況且認親宴過後這麽久了,裴侯爺也沒提出要將世子之位歸還給裴幽,莫不是心裏還是更看重裴扶墨這個次子?

裴幽喝的腦子清醒又不清醒,嘟嘟囔囔說了一句聽不清的話後,最後幹脆是直接癱倒了。

李煜皺眉,靜坐了會兒後喊人進來,將他擡進去休息。

與此同時,江府已經在熱火朝天商定婚期,在雲氏和唐氏的決定下,成婚日子則定在了八月初五,正在中秋之前。

江絮清聞言,問道:“這麽急嗎?”

距離八月初五連一個月的時間都不到。

她看向裴扶墨,想要他也說幾句話,至少婚期再拖兩個月,雙方都能有更多充裕的時間準備。

裴扶墨像是完全沒收到她的暗示,從頭至尾對婚期沒有發表任何看法。

唐氏則說道:“的確趕了些,但近大半年的大吉日也就八月初五了,若是錯過了這天,大概是要等明年了。”

雲氏也跟著笑道:“懷徵恐怕等不起了罷。”說完她笑著捂唇,與唐氏對視暧昧一笑。

江絮清被兩位母親這樣一調侃,也不由紅了臉:“那好吧……”

她悄悄打量坐在她身側的裴扶墨,發現他今日仍是極其安靜,一直在十分守禮的聽從雙方長輩的安排。

此時他俊美精致的側臉不曾有半分即將成婚的喜悅,但也沒有絲毫被強迫娶妻的抗拒,江絮清心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為了不讓雙方家長擔心,她還是盡量堆起了笑臉。

正出著神,雲氏和唐氏已經在商量起成婚那日酒席該如何辦,雲氏有嫁女兒的經驗,便向唐氏多傳授了幾句,唐氏皆紛紛記了下來。

對這樣和諧的景象,江絮清心裏也不由軟乎乎的,扭過頭對裴扶墨小聲道:“裴小九,你看我娘和雲伯母開心地都合不攏嘴了。”

“嗯。”身旁的人輕聲應應和她,但並未接話下去。

江絮清微蹙了細眉,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袍,正想說些什麽,周嚴這時進來,在裴扶墨耳邊說了幾句話。

裴扶墨頷首,便起身朝上首的江老人和唐氏雲氏說道,忽然有點公務上的事,要先行去處理。

江老夫人笑呵呵讓他先去忙。

裴扶墨便頭也不回的走了,江絮清略微失落的垂下了頭,卻不想他行到門前又返了回,站在她面前輕聲說:“等我回來。”

說罷,他大步出了燕喜堂,留下一臉通紅的江絮清被笑得暧昧的雲氏嗔了一眼。

江絮清手微抖,緩緩撫平了自己的裙擺,裴小九還是在意她的。

裴扶墨借用了江濯的書房處理好公務的事宜,周嚴拿著他的筆墨先離開了。

他微瞇黑眸,眼裏的殺意顯露無疑。

裴幽,失去心愛之人的滋味不好受,等著,接下來他會讓他體驗,更多不好受的滋味。

“叩叩叩——”書房外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裴扶墨皺眉,還未說話,房門便自己推開了。

江嘉錦眼含熱淚突然闖了進來,又將房門緊緊反鎖。

“你這是何意?”裴扶墨的聲音冷冽,似要殺人般,江嘉錦嚇得打了個哆嗦,又覺得大抵是她的錯覺。

“我……世子,我只想單獨與你說說話,我知道,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今後與你便再也沒可能了。”少女的聲音細軟輕顫,且夾雜著令人疼惜的嬌弱,這幅楚楚可憐的姿態,任何一個男人恐怕都無法抵抗。

這是江嘉錦已經對著鏡子練習過無數次,甚至還照著江絮清每次受委屈的神態模仿的,眼看著這二人將要成親,她若是再不爭取,恐怕真的會徹底錯過。

江嘉錦捏著手帕,步步輕盈朝裴扶墨邁近,狀若可憐地說:“世子,難道這麽多年,你的眼裏便只有慕慕嗎?”

裴扶墨面容寒霜密布,沒耐心聽她多言,直接起身往門外行去。

他毫不留情地從她身側走過,竟是連一句話都不願與她說?

江嘉錦多年的情意好似砸了個空,她流淚朝裴扶墨撲上去,“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這十幾年,你每回來江府只與慕慕親近,難道你就不曾註意到總有個小姑娘在角落偷偷仰慕你嗎?我沒慕慕那樣幸運有個好爹能與鎮北侯交情匪淺,是我自己的命,可除了這些,我哪裏比慕慕差了,倘若,倘若我也是大伯父的女兒,那世子是否也會看在兩家交情的份上,多看我一眼?”

在她即將撲上來的那刻,裴扶墨便已事先閃開,江嘉錦撲了個空,癱坐在地上哭得那般委屈,哭腔讓人為之動容。

裴扶墨緊蹙眉宇,淡聲道:“我與她之間從來不是靠兩家情誼才能維系下來的感情,哪怕你投胎到江伯父膝下,成了她的妹妹,我的眼裏也只有江絮清。”

江嘉錦胡亂地擦了擦淚,憤恨道:“世子這樣愛慕慕,可慕慕真的愛你嗎?”

她這句話讓裴扶墨停住了步伐,按在門扉上的手同樣頓住。

果真戳中了他在意的點,江嘉錦得意地揚唇:“想必世子還清楚記得慕慕曾經說過的話,她曾說過,倘若今後一定要嫁給裴世子,那必然也是因青梅竹馬的情誼,而絕非男女之情,她說她對你永遠不會生出對男子心動的雀躍,當日那番話她是對著她兄長說的,可我若沒記錯的話,裴世子當時與我一樣,不慎聽到了。”

她站起身,一點一點擦掉眼淚,一字一句道:“裴世子,你說,你對慕慕那過分的霸道與占有,她真的會愛你嗎?青梅竹馬的情誼只是習慣,慕慕即便嫁給你了,她也永遠都不會愛你。”

回應她的果然只有冷漠的關門聲。

江嘉錦緩步走到門扉處,看到那被狠狠按下去的手指印,不由搖頭,看來裴世子果然還是不像表面那般表現的雲淡風輕。

時間轉眼而過,很快便到了八月初四。

出嫁前一晚,唐氏夜裏來了一趟鳴秋院,江絮清正梳洗完打算入睡,驚訝道:“阿娘,夜這麽深您怎麽來了?”

“明日便是你的新婚大喜之日,母親是有些話想同你說。”唐氏的語氣有幾分惆悵,大抵是從未想過一直嬌養的女兒,竟是這麽快就要出嫁了,比起剛定下婚期的喜悅,現在竟是更多的不舍。

江絮清這才想起,前世她嫁給裴幽之前,好似也經歷過這樣的情況,但前世她嫁給裴幽,心裏還是迷茫與陌生更多,說不出來的感覺。

可現在她除了期待,還有實在隱藏不住的歡喜。

唐氏坐在榻上,牽著江絮清的手叮囑了許多嫁人後該註意的事宜,“雖說你與懷徵相識了十幾年,但今後你們可是夫妻,夫妻之間最重要的便是坦誠與信任。阿娘不擔心懷徵對你不好,阿娘是擔心吶……”

說到此處,唐氏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似在斟酌該要不要說出來。

江絮清牽著唐氏的手,問:“阿娘是擔心,我與裴小九因為實在太相熟了,無法與尋常夫妻那般維系好一段婚姻嗎?”

女兒竟是比自己想的還要明白得多,唐氏有些詫異,眼眶微紅便將心中顧慮說了出來:“倘若今日你們只是認識一兩個月亦或是從未見面的未婚夫妻,阿娘興許還並非那般擔憂,可你同懷徵相識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便是太熟悉了,反而還不懂得如何做夫妻。”

江絮清心裏動容,眼圈跟著一紅,哽咽道:“阿娘多慮了,侯爺與雲伯母同樣是青梅竹馬,我瞧著他們相處的挺好。”

唐氏被她舉出來的例子弄得忍俊不禁,敲了敲她的額頭,說道:“那能一樣嗎?你雲伯母自小便心儀裴侯爺,他二人少時便互相傾心了,年歲到了很快便定親成婚,你與懷徵?若阿娘沒記錯,幾個月前你還說看到他便討厭!”

江絮清揉了揉額頭,那也是情有可原,幾個月前的她是上一世還未明白對裴扶墨心意的她。

可如今的她已然不同了,她經歷了家變,經歷了與裴扶墨互相扶持過來的那段時間,更經歷了死亡,她早已看清,看透了自己的心。

“好了,阿娘最終的目的自然還是希望你這丫頭能幸福,這樣阿娘便不會擔憂了,不過嫁給懷徵還是比隨便嫁給其他人好,至少他是真的愛護你。”

江絮清垂下眼,臉頰的紅暈微微起伏。

唐氏搖了搖頭,笑她這幅少女情懷的樣子,緊接著便又將一本薄冊子拿出來,說道:“這才是阿娘今日過來最重要的事。”

小冊子封面上的圖像驟然出現在眼前,江絮清看到那大膽的封面,臉頰蹭得漲得通紅。

“咳,你今晚好好研究研究,提早做好心理準備,明晚洞房花燭也才不會嚇著。”

江絮清顫顫巍巍接過那小冊子,羽睫輕顫:“阿娘,這……我怎麽研究呀。”真是怪羞人的。

即便她上一世嫁人了,可她卻從未與人發生過這樣的事,這小冊子前世她便看過一遍了,可這世若是想到她明晚要與裴小九行此行徑,她便忍不住手腳蜷縮,發抖起來。

唐氏只能再細細講述了下新婚之夜要註意的事項,“那事初次是挺疼的,但第二次便會好很多,慕慕若是害怕,將眼一閉熬過去就好,但往後你可不能如此,夫妻生活要和諧,閨房之樂極其重要,倘若這處不好好的……”說的太細致,唐氏臉也有些紅,搪塞道:“總歸,懷徵會引導你。”

“慕慕今晚好好研究研究。”說完這句,唐氏便離開了。

留著江絮清臉色通紅,握著這小冊子渾身僵硬。

但到底新婚在即,她還是聽話,夜裏舉著燭燈,將那小圖冊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都看了個透,甚至每個姿.勢都看得一清二楚,過後腦海中頻繁浮現出她若是與裴扶墨做這種事的景象。

她好似手腳都要麻了……不敢再細想。

這一整個晚上,江絮清睡得極其不安穩,夢裏她耳畔似乎隱隱有低.喘聲,裴扶墨俊美的臉龐浮了層淺薄的紅暈,襯得他更加邪魅惑人。

“慕慕……”這一聲聲嘶啞的呢喃頻繁在她耳邊響起。“再一次,慕慕。”他一次又一次地誘哄她,直到她徹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他擺布。

“姑娘,姑娘……”

江絮清臉頰紅暈至深,闔眼輕顫,安夏在榻邊喚她,“姑娘,該起身梳妝了。”

今日便是大婚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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